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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思:美國大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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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lee1
2025-02-02 23:08:54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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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2.0与美国大战略》上篇

歷史上,美國一直是有其國家大戰略的,稱為美國大戰略(American Grand Strategy或America’s Grand
Strategy),美西方學者中有很多書籍和文章討論這個問題。
..
回顧二戰後的歷史,可以確認如下幾個基本事實:

1)在二戰後的美國統治集團當中一直存在著帶有宏大藍圖、長遠目標和可行步驟的大戰略思想。這些大戰略思想雖然有著西方思想史上的深遠淵源,但在美國卻並非穩定不變,而是在多種現實因素影響下不斷發生變化,由此導致美國的大戰略也不斷發生變化。

2)影響美國大戰略形成的重要因素有美國國家綜合實力的變化,國際政治格局的變化和美國國內政治局勢的變化等,這些因素相互交織並此消彼長,表現在美國的大戰略的形成上,有時某一方面因素起主要作用,有時另一方面因素起主要作用。

3)二戰後美國通過遏制戰略在沒有直接衝突的情況下有效抵制了蘇聯的影響,並最終導致蘇聯的解體,被認為是大戰略的一次成功。而在越南戰爭中,儘管擁有巨大的軍事優勢,卻由於缺乏整合政治和社會層面的連貫大戰略,行動步驟連連脫節,最終恥辱地撤軍,被認為是大戰略的一次失敗。

4)美國大戰略特有的思維方式,以及美國從歷史上所吸收的大戰略經驗教訓,在美國統治集團中形成了「以己度人」的心理定式,會不自覺地認定美國的對手國家必定也有與美國相匹敵的大戰略。這是導致美國很難與其他大國之間建立戰略互信和合作共贏關係的一個重要原因。

戰略學界的相關討論

具體而言,一方面由於美國在其早期殖民征服歷史上就逐漸形成了「美國例外論」(American
Exceptionalism)「美國天命論」(Manifest Destiny)「盎格魯-美利堅建制」(The Anglo-American
Establishment)等特殊觀念,另一方面由於美國的綜合國力在二戰後的幾十年裡連續上升,兩方面因素共同推動了美國大戰略思想的興起,以建構美國全球首要地位為終極目標的某種霸權主義(Primacism)大戰略也順勢形成,並一直長盛不衰。

但是美國大戰略的實施畢竟不是戰略家們的一廂情願,當美國所推行的霸權戰略在國際上遭遇多方挑戰,在國內又因資源不足造成國力透支時,就出現了大戰略實施成本過高、目標與手段嚴重不匹配的問題,美國大戰略的修正和調整也就勢在必行。

在美國國內,精英與公眾在重大意見上日益脫節甚至相互對立的問題由來已久,一旦出現相當大一部分公眾因自身利益嚴重受損而掀起反對浪潮,精英方面也不得不做出反應,這就促成了在一個更寬的政治光譜上的另外一些大戰略的形成——從完全放棄全球霸權目標的孤立主義(Isolationism),到認為美國應對自身力量使用有所節制的約束主義(Restrainism),再到主張美國只需要對抗世界上最主要幾個對手的優先主義(Prioritism)等等。

頑固堅持霸權主義大戰略的一派,通常會突出強調美國霸權區別於歷史上其他霸權國家的主要特點,包括在整個戰後時代對全球政治經濟體系的超強控制力。

20世紀90年代冷戰的結束和美國隨之成為唯一的超級大國這一巨大勝利,更是被這一派認定為美國大戰略的成功案例,當作其霸權主義大戰略主張的合理性依據。直到21世紀第一個十年之後,這一派繼續沉浸在利用美國的超強實力和首要地位建立一個符合美國利益的新世界秩序的宏偉藍圖當中,儘管期間經歷了2008年金融危機和反恐戰爭的挫折,但他們相信美國的實力並未衰落,主導地位也未削弱,短時期內的危機都將在大戰略的推進中得到化解。

表現在這個時期美西方的大戰略思潮中,就是霸權主義大戰略仍是這一派學者們討論的主要內容。

在2014年出版的《大國和平與美國的首要地位:國際新秩序的起源與未來》( J. Baron, Great Power Peace and
American Primacy: The Origins and Future of a New International Order
,Palgrave Macmillan,
2014)一書中,作者認為美國對於國際社會的超強控制力主要體現在軍事、金融、資源、產業、思想和國際制度六大方面。通過這六個方面的共同作用,美國霸權實現了重要的「制度性進化」,構成了一個新型的、制度性的國際權力體系。

作者認為,正是這種制度性權力體系,在過去的50年裡維持了大國間的和平。但是,作者承認,這個權力體系所面臨的挑戰,以及自身的維持成本,也都越來越大。一方面,進入21世紀,美國的霸權大戰略遭遇到來自中國在政治、經濟、外交、科技等多方面的挑戰;另一方面,美國國內的諸多制度性缺陷進一步展露,如政治極化、中產階級塌陷、社會失序、價值迷失等,導致美國的制度性權力持續減弱,以制度性權力為核心的全球霸權秩序也受到各方面的質疑。

作者還指出,美國的全球霸權很難再呈現20世紀90年代的巔峰時刻,未來的國際秩序將長期陷入一種相對動盪和不安的時期。美國當前面臨著如何管理中國的崛起並確保自己的領導角色,以及如何維護當前的和平狀態。

由於中國的崛起對於美國全球霸權的挑戰是一個無法忽視也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因此,在更具現實主義態度的學者們當中,圍繞美國霸權大戰略是否可行的爭論,便轉向了這種大戰略的實施成本的問題上。其中的邏輯是:如果維持成本並不過高,或者至少是可以接受,那麼美國還是應該繼續維持甚至進一步發展這種終將會給美國帶來巨大利益的全球霸權戰略;但如果隨著外部的挑戰日趨嚴重,挑戰者日趨強大,國內的危機也日益加深加重,導致美國的相對權力滑落嚴重,那麼,美國就必須要放棄實施霸權大戰略的企圖,轉向其它可以為美國帶來利益的大戰略。

在2018年出版的《低成本維持霸權:美國的大戰略》(Harvey M. Sapolsky, Hoping Primacy Stays
Cheap: America’s Grand Strategy,
2018)一書中,作者提供了一個特別的觀察:美國作為一個深度分裂的社會,在許多政治話題上存在分歧,但在外交政策上卻有著罕見的共識。

書中指出,無論是政黨領導人、前任和現任官員、高級軍官還是公眾,都支持美國應保持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地位。作者認為,這種得到普遍支持的美國霸權大戰略,源於美國從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吸取的經驗教訓,也就是這樣一個信條:美國的安全取決於其作為全球安全的單一管理者的角色,這也正是Primacy一詞的本義。

在作者看來,霸權大戰略的有效性在冷戰和平結束時得到了進一步確認,在21世紀繼續且基本上未受挑戰,根本原因就在於它的維護成本意外地低廉。無論這種論點是否成立,其論據是否充分,客觀上卻起到了繼續支持霸權主義美國大戰略的作用,使得美國統治集團當中的相當一部分人繼續採取一種近乎於盲目的態度在國際上一味推行美國霸權。

但是,另外一些方面的問題又出現了。隨著全球化進程加速帶來了世界政治複雜性的增加,美國全球霸權和首要地位面臨的挑戰也日益多元變化,單純計算軍事霸權的效益與成本之比顯然已不能反映現實情況。《重新思考美國大戰略》這本2021年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書(Elizabeth
Borgwardt、Christopher McKnight Nichols and Andrew Preston ed. Rethinking
American Grand Strateg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1),正是這種思潮的反映。

書中探討了當前美國在世界上的實際地位,並彙集了歷史學家、政策專家、公共衛生專家等多個領域的學者,以跨學科的視角探討美國大戰略。其中的主要觀點是,要重新審視和定義美國的大戰略,大戰略不應僅僅局限於軍事事務,而應包括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多個維度,以適應當代世界政治的複雜性。

還有觀點認為,要認識到是什麼讓大戰略變得「宏大」,在當今世界,公共衛生、性別、種族、環境等非傳統安全議題都應在大戰略考慮範圍之內,因為這些因素對和平與安全有著重要影響。這些多領域、跨學科思考導致了對美國大戰略的更為寬泛的理解。

視野的擴大和討論的深入,推動了更為綜合的論述的出現。在2021年出版的由澳大利亞國防學院國防研究中心的高級研究員、著名戰略學家邁克爾·克拉克撰寫的《美國大戰略與國家安全:從建國時期到川普時代美國霸權和衰落的困境》(Michael
Clarke,American Grand Strategy and National Security: The Dilemmas of
Primacy and Decline from the Founding to Trump,Palgrave Macmillan,
2021)一書中,作者詳盡地探討了美國建國以來的歷史上大戰略的演變以及在不斷變化的全球秩序中保持美國首要地位所面臨的挑戰。

作者認為,美國最初的建國者們將新生的美國設想成為了一個將避免老歐洲那種錯綜複雜且糾纏不清的對抗和結盟的共和國,然而這種設想卻一直受到現實政治中國家間激烈競爭的考驗,這導致了美峰時刻,未來的國際秩序將長期陷入一種相對動盪和不安的時期。美國當前面臨著如何管理中國的崛起並確保自己的領導角色,以及如何維護當前的和平狀態。

由於中國的崛起對於美國全球霸權的挑戰是一個無法忽視也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因此,在更具現實主義態度的學者們當中,圍繞美國霸權大戰略是否可行的爭論,便轉向了這種大戰略的實施成本的問題上。其中的邏輯是:如果維持成本並不過高,或者至少是可以接受,那麼美國還是應該繼續維持甚至進一步發展這種終將會給美國帶來巨大利益的全球霸權戰略;但如果隨著外部的挑戰日趨嚴重,挑戰者日趨強大,國內的危機也日益加深加重,導致美國的相對權力滑落嚴重,那麼,美國就必須要放棄實施霸權大戰略的企圖,轉向其它可以為美國帶來利益的大戰略。

在2018年出版的《低成本維持霸權:美國的大戰略》(Harvey M. Sapolsky, Hoping Primacy Stays
Cheap: America’s Grand Strategy,
2018)一書中,作者提供了一個特別的觀察:美國作為一個深度分裂的社會,在許多政治話題上存在分歧,但在外交政策上卻有著罕見的共識。

書中指出,無論是政黨領導人、前任和現任官員、高級軍官還是公眾,都支持美國應保持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地位。作者認為,這種得到普遍支持的美國霸權大戰略,源於美國從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吸取的經驗教訓,也就是這樣一個信條:美國的安全取決於其作為全球安全的單一管理者的角色,這也正是Primacy一詞的本義。

在作者看來,霸權大戰略的有效性在冷戰和平結束時得到了進一步確認,在21世紀繼續且基本上未受挑戰,根本原因就在於它的維護成本意外地低廉。無論這種論點是否成立,其論據是否充分,客觀上卻起到了繼續支持霸權主義美國大戰略的作用,使得美國統治集團當中的相當一部分人繼續採取一種近乎於盲目的態度在國際上一味推行美國霸權。

但是,另外一些方面的問題又出現了。隨著全球化進程加速帶來了世界政治複雜性的增加,美國全球霸權和首要地位面臨的挑戰也日益多元變化,單純計算軍事霸權的效益與成本之比顯然已不能反映現實情況。《重新思考美國大戰略》這本2021年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書(Elizabeth
Borgwardt、Christopher McKnight Nichols and Andrew Preston ed. Rethinking
American Grand Strateg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1),正是這種思潮的反映。

書中探討了當前美國在世界上的實際地位,並彙集了歷史學家、政策專家、公共衛生專家等多個領域的學者,以跨學科的視角探討美國大戰略。其中的主要觀點是,要重新審視和定義美國的大戰略,大戰略不應僅僅局限於軍事事務,而應包括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多個維度,以適應當代世界政治的複雜性。

還有觀點認為,要認識到是什麼讓大戰略變得「宏大」,在當今世界,公共衛生、性別、種族、環境等非傳統安全議題都應在大戰略考慮範圍之內,因為這些因素對和平與安全有著重要影響。這些多領域、跨學科思考導致了對美國大戰略的更為寬泛的理解。

視野的擴大和討論的深入,推動了更為綜合的論述的出現。在2021年出版的由澳大利亞國防學院國防研究中心的高級研究員、著名戰略學家邁克爾·克拉克撰寫的《美國大戰略與國家安全:從建國時期到川普時代美國霸權和衰落的困境》(Michael
Clarke,American Grand Strategy and National Security: The Dilemmas of
Primacy and Decline from the Founding to Trump,Palgrave Macmillan,
2021)一書中,作者詳盡地探討了美國建國以來的歷史上大戰略的演變以及在不斷變化的全球秩序中保持美國首要地位所面臨的挑戰。

作者認為,美國最初的建國者們將新生的美國設想成為了一個將避免老歐洲那種錯綜複雜且糾纏不清的對抗和結盟的共和國,然而這種設想卻一直受到現實政治中國家間激烈競爭的考驗,這導致了美峰時刻,未來的國際秩序將長期陷入一種相對動盪和不安的時期。美國當前面臨著如何管理中國的崛起並確保自己的領導角色,以及如何維護當前的和平狀態。

由於中國的崛起對於美國全球霸權的挑戰是一個無法忽視也無法改變的客觀事實,因此,在更具現實主義態度的學者們當中,圍繞美國霸權大戰略是否可行的爭論,便轉向了這種大戰略的實施成本的問題上。其中的邏輯是:如果維持成本並不過高,或者至少是可以接受,那麼美國還是應該繼續維持甚至進一步發展這種終將會給美國帶來巨大利益的全球霸權戰略;但如果隨著外部的挑戰日趨嚴重,挑戰者日趨強大,國內的危機也日益加深加重,導致美國的相對權力滑落嚴重,那麼,美國就必須要放棄實施霸權大戰略的企圖,轉向其它可以為美國帶來利益的大戰略。

在2018年出版的《低成本維持霸權:美國的大戰略》(Harvey M. Sapolsky, Hoping Primacy Stays
Cheap: America’s Grand Strategy,
2018)一書中,作者提供了一個特別的觀察:美國作為一個深度分裂的社會,在許多政治話題上存在分歧,但在外交政策上卻有著罕見的共識。

書中指出,無論是政黨領導人、前任和現任官員、高級軍官還是公眾,都支持美國應保持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地位。作者認為,這種得到普遍支持的美國霸權大戰略,源於美國從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吸取的經驗教訓,也就是這樣一個信條:美國的安全取決於其作為全球安全的單一管理者的角色,這也正是Primacy一詞的本義。

在作者看來,霸權大戰略的有效性在冷戰和平結束時得到了進一步確認,在21世紀繼續且基本上未受挑戰,根本原因就在於它的維護成本意外地低廉。無論這種論點是否成立,其論據是否充分,客觀上卻起到了繼續支持霸權主義美國大戰略的作用,使得美國統治集團當中的相當一部分人繼續採取一種近乎於盲目的態度在國際上一味推行美國霸權。

但是,另外一些方面的問題又出現了。隨著全球化進程加速帶來了世界政治複雜性的增加,美國全球霸權和首要地位面臨的挑戰也日益多元變化,單純計算軍事霸權的效益與成本之比顯然已不能反映現實情況。《重新思考美國大戰略》這本2021年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書(Elizabeth
Borgwardt、Christopher McKnight Nichols and Andrew Preston ed. Rethinking
American Grand Strateg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1),正是這種思潮的反映。

書中探討了當前美國在世界上的實際地位,並彙集了歷史學家、政策專家、公共衛生專家等多個領域的學者,以跨學科的視角探討美國大戰略。其中的主要觀點是,要重新審視和定義美國的大戰略,大戰略不應僅僅局限於軍事事務,而應包括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多個維度,以適應當代世界政治的複雜性。

還有觀點認為,要認識到是什麼讓大戰略變得「宏大」,在當今世界,公共衛生、性別、種族、環境等非傳統安全議題都應在大戰略考慮範圍之內,因為這些因素對和平與安全有著重要影響。這些多領域、跨學科思考導致了對美國大戰略的更為寬泛的理解。

視野的擴大和討論的深入,推動了更為綜合的論述的出現。在2021年出版的由澳大利亞國防學院國防研究中心的高級研究員、著名戰略學家邁克爾·克拉克撰寫的《美國大戰略與國家安全:從建國時期到川普時代美國霸權和衰落的困境》(Michael
Clarke,American Grand Strategy and National Security: The Dilemmas of
Primacy and Decline from the Founding to Trump,Palgrave Macmillan,
2021)一書中,作者詳盡地探討了美國建國以來的歷史上大戰略的演變以及在不斷變化的全球秩序中保持美國首要地位所面臨的挑戰。

作者認為,美國最初的建國者們將新生的美國設想成為了一個將避免老歐洲那種錯綜複雜且糾纏不清的對抗和結盟的共和國,然而這種設想卻一直受到現實政治中國家間激烈競爭的考驗,這導致了美國早期外交政策中孤立主義與參與主義之間的矛盾和衝突。

書中提出,美國歷史上不同的政治文化,如漢密爾頓主義、傑弗遜主義、傑克遜主義和威爾遜主義等,深刻影響了國家安全大戰略的選擇。作者認為,從19世紀中葉到21世紀初,受到漢密爾頓主義和威爾遜主義的影響,推動了以霸權為目標的大戰略的發展。然而,實行霸權大戰略過大的代價現在刺激了長期休眠的傑弗遜主義和傑克遜主義在歐巴馬和川普政府下的復興,導致大戰略轉向尋求地位管理或避免美國相對權力的衰落。作者將歐巴馬政府的方法描述為「衰落管理」,而川普政府的方法則是「衰落否認」。

二、MAGA也是一种大战略吗?

研究美国大战略的学者们在一本正经地讨论着美国历史上的汉密尔顿主义、杰斐逊主义、杰克逊主义和威尔逊主义时,他们是不屑于承认有“特朗普主义”这个东西的,但现实很残酷,特朗普连同他独有的政治文化一起横空出世了。

如果将近几十年美国大战略思潮的变迁比作一条平缓的河流,学术讨论和政策调整按部就班地进行,那么特朗普于2016年开始的第一任期,就好像是这条平缓的河流突然汇入了另外一条急流,原本平缓的节奏全被打乱,从此浪花飞溅,暗潮汹涌,一切都变了。用迈克尔·克拉克的话说,“在特朗普时代,当大战略从属于交易政治和个人奇思妙想时,美国大战略暴露出了其脆弱性。”

根据克拉克在书中的看法:“美国的首要地位不是想当然的;它是一个需要精心构建并激烈捍卫的地位,且需要不断调整。”“美国大战略的未来取决于在追求国家利益与面对多极世界现实之间取得平衡。”而突然崛起并成为了美国最高领导人的特朗普,显然不是一个能够游刃有余地承担这个调整和平衡任务的合适人选。

但是有一点,特朗普的信念与作者在书中的观点是一致的——“衰落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对衰落的看法可能与现实一样具有影响力。”无论是第一任期还是刚刚开始的第二任期,特朗普都坚决不承认美国已经衰落了,虽然他尖锐地指出了当前美国的很多重大问题,但正像他在刚刚的就职演说中告诉美国人民的:他是上帝救下来让他来完成MAGA使命的,美国将在他的手中重振雄风,重现荣光,决不会衰落。所以,克拉克将特朗普的做法称之为“衰落否认”——别的不管,先否认再说。

其实,基于对2016年至今近8年时间的观察,可以认为,特朗普的行政虽然充满了“交易政治和个人奇思妙想”,但他的MAGA运动并非与一直以来的美国大战略完全脱节。这一点,可以从MAGA的核心主张与美国大战略的核心主张的对比中看出来。

共同点与分歧点

首先,自冷战结束以来的美国大战略,始终是围绕着一个中心的,就是维持美国的全球首要地位,或称全球霸权。

这是美国大战略的核心目标,美西方的战略家们普遍认为,美国有能力通过军事力量、经济影响、舆论主导和多边合作等手段来实现这个目标。一系列无可辩驳的事实,包括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的胜利,战后通过全球军事基地、前沿部署和先进武器来威慑对手的能力,通过领导北约等联盟建立的国际秩序,通过布雷顿森林体系、马歇尔计划和贸易协定等举措在全球经济中发挥领导作用等,都证明了美国大战略的现实可行性。

对于这一点,特朗普不仅没有异议,而且也正是他所致力于恢复和重建的。换句话说,在核心目标和蓝图远景上,美国大战略与MAGA运动并无二致。特朗普在就职演讲中说:“从今天起,我们的国家将会繁荣,在世界各地再次受到尊敬。我们将被每一个国家所羡慕,我们不会再让自己被别人占便宜了。”“美国将恢复应有的地位:成为地球上最伟大、最强大、最受尊敬的国家,激发全世界的敬畏和钦佩。”

分歧出现在接下来的问题上,其中非常突出的一点,就是“让自己被别人占便宜了”这句话。

在特朗普看来,在他之前的所谓美国大战略根本无法实现其远景目标,与之恰恰相反,“多年来,激进、腐败的建制派从我们的公民那里榨取权力和财富,而我们社会的支柱支离破碎,看似彻底失修。……我们现在有一个政府,甚至无法应对国内简单的危机局面,但却跌跌撞撞地陷入国外各种持续不断的灾难性事件之中。”也就是说,大战略的目标设定得再好也没用,建制派集团根本就是在打着为美国推进大战略的幌子干着为自己攫取“权力和财富”的勾当,而这种高层级的营私舞弊必然会导致对美国利益的出卖,也就是“让自己被别人占便宜了”。

所以,问题并不在于是否对美国大战略进行修正和调整,例如是否根据资源和成本约束转入更为灵活和谨慎的大战略,或者是否根据国际政治现实转而采取将按威胁优先等级分别应对挑战的大战略;而在于必须全部推倒重来,必须开启一场“美国的全面复兴和常理革命”,必须让美国重新成为“一个仍在不断壮大中的国家——一个增加我们的财富、扩展我们的领土、建设我们的城市、提升我们的期望并将我们的旗帜插上崭新而美丽的地平线的国家。”

这才是MAGA和特朗普革命的本质,不是修修补补,而是推倒重来,不是承前启后,而是从头出发,不是渐进改革,而是激进革命。

认识到了这个本质,就会明白为什么美西方大多数讨论战略问题的学者,都会将特朗普的上台执政视为一个对于美国大战略的推进具有破坏性、甚至否定性的负面事件。他们普遍认为,特朗普第一个任期已经导致了美国大战略的显著改变,从传统的合作领导转向交易型和民族主义的“美国优先”政策,大大动摇了维持美国数十年全球首要地位的基石,而第二个总统任期的特朗普,正在以更为个性化的方式推进MAGA运动,必将制造出更大的动荡。

但是,这并不是事情的结束,并不意味着MAGA运动与美国大战略的彻底分道扬镳。意味深长的是,两者在关于美国的问题上有很多的相互对立,甚至发誓要拼个你死我活;但是却在另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上,又重新发现了共同之处,不得不站在同一战壕里成为战友。

1月21日,鲁比奥宣誓就职美国国务卿。 美联社

中国作为最大变量

不用说,这个非常重大的问题,当然就是中国。

特朗普的MAGA运动不是凭空发生的,美国大战略思潮的变迁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在进入21世纪之后的第一个十年里,美国统治集团中无论哪一个派别、哪一个部门,都不约而同地先后确认了一个重大现实:中国似乎也有了自己的“中国大战略”,而且早已经在快速、高效地推进中了。

这一确认引起了美国战略学界极大的震惊。出于美国大战略固有的思维定式,这些学者们倾向于认定这个“中国大战略”具有与美国大战略同样的性质,甚至同样的远景目标。如果的确如此,那么中国对于美国大战略的实施来说,就不仅仅是一个需要克服的巨大障碍这么简单了,由于全球首要地位只能有一个,“中国大战略”与美国大战略两者也就只能有一个成功,非此即彼,零和博弈。

在特朗普这方面,虽然他不是以这种思维方式考虑问题的,但是也对中国带来的威胁给予了差不多同等程度上的评估。例如,在中美贸易不平衡的问题上,他的表达是:“中国多年来一直在占美国的便宜,是时候结束这种状况了”。在关于知识产权的问题上,他的表达是:“中国一直在窃取我们的知识产权,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现在是制止这种行为的时候了”。在关于中国国际地位的问题上,他的表达是:“中国是对世界的威胁,我们需要挺身而出,不仅在贸易方面,而且在全球影响力方面”。

这些表达不是学术性的,也没有统一的理论基础,都是关于具体问题的,但却与美国大战略思维中关于中国问题的立场保持了高度一致。 "

https://m.guancha.cn/zisi/2025_01_29_763562.shtml
ltlee1
2025-02-03 19:39:41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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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美国大战略思维中的“中国大战略”

在过去半个多世纪的中美关系史上,美国国内将中国作为一个战略对手加以遏制、实施制裁甚至转入全面对抗的一派,其声音始终存在,这是因为这些声音一直以来都有其所赖以产生的理论基础。理论基础的构成大体上有三个来源:一是基于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反共理论,二是基于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反华理论,三是基于帝国主义意识形态的反中理论等。

麦卡锡主义的阴云始终不曾消散

随着时局的变化,这些理论在各种流行理论的相互竞争中时而因适用而强势、时而因不适用而弱势,导致基于这些理论的“遏制派”声音也时强时弱,从未消失。但毕竟自由主义、种族主义和帝国主义都属于在美国政治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由此而产生的反共、反华、反中理论在整个中美关系史上也就从未完全退场过。

然而,在进入21世纪前后,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

一方面是在美国的单极霸权确立之后,美国大战略思潮再次兴起,各种意识形态都在大战略思潮中围绕着捍卫美国首要地位这个中心重新确立了自身的功能和作用;另一方面则是中国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了快速崛起,在构成重大挑战的同时,也在美国眼中成了和美国一样的具有大战略思维且在大战略执行能力上更胜一筹的一个主要竞争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传统的反共、反华和反中理论都显得相对单薄了,从此不再作为单一因素起作用,它们被整合在了一个新型的美国大战略思潮当中。这个大战略思潮不仅包括了美国自身的“美国首要论”(Primacism)思潮,而且包括了将中国作为同样具有大战略的主要竞争对手的“中国首恶论”思潮。

这个新的形势大大区别于冷战时期和冷战后的第一个十年。最主要的特点是,美国围绕中美关系的争论虽然表面上还体现为“接触派”和“遏制派”两大派,但争论的焦点和各自的内涵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从过去一直以来以短期的、地区性的、经济导向的、局部范围的问题为主,逐渐转换到了目前以长期的、全球性的、战略导向的、整体范围的问题为主;从过去一直以来的一个常规战略格局,转化到了目前的一个大战略格局。

事实上,正是这个重大转换本身,大大增强了“遏制派”的地位。因为当短期利益、地区利益、经济利益、局部利益相对而言都失去了吸引力,“接触派”一直以来所看重的利益交易也就不再重要,中美关系中的所谓“压舱石”也就失去了原有的重量,“遏制派”一直以来所描绘的大风大浪也就预言成真了。

所以,自特朗普第一任期以来中方在与美方打交道时明显感觉到的变化,如亲华派大批消失、共和与民主两党在反华立场上高度趋同、美国媒体和政客在中国问题上呈现出“集体性思维”(Group_think)甚至“中国恐惧症”等,追根溯源,都是这种可以称之为“战略思维范式转移”导致的结果。

通过梳理自2005年至2024年近20年来,美西方战略学者针对他们眼中的“中国大战略”的分析和描述,大致可以看出,美西方这一围绕中国问题的“战略思维范式转移”,体现为三个阶段的“升级”。

第一次升级

第一级的时间段大约是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这期间首次出现了基于美国大战略的视角和“以己度人”的心理,将当时快速崛起的中国判定为具有与美国大战略相匹敌并形成针锋相对之势的“中国大战略”的认知。

但是这一认知在当时的美国尚未形成广泛共识,即使有学者提了出来,也没有很快成为思考中美关系的主要认知框架。大多数的政策研究仍然聚焦于中国对美国大战略构成障碍的各个方面和具体形式;而正是这些方面和形式,主导了美国当时仍然各占半壁江山的“接触派”和“遏制派”之间相互争论,并成为中美高层级谈判之间各个议题的主要内容。

2005年出版的《应对挑战:中国的大战略与国际安全》(Avery Goldstein, Rising to the Challenge:
China’s Grand Strategy and International Security,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一书是这一时间段内的代表性作品,作者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系教授、当代中国研究中心首任主任艾弗里·戈德斯坦(Avery
Goldstein,中文名字金骏远)。



《应对挑战:中国的大战略与国际安全》

作者首次公开提出中国具有一个稳定的“中国大战略”(China’s Grand Strategy),他在书中写道:


“近年来,中国不断增强的经济和军事能力备受关注。世界,尤其是美国,应该如何应对这个新兴大国?明智的应对不仅需要弄清中国崛起的速度和程度,还需要回答一个未受足够关注的问题:
中国的大战略是什么?”

从这个自设的问题出发,该书分析了中国在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发展对国际安全的影响,以及中美两国的战略互动,并探讨了具有大战略的中国在国际安全格局中的新角色。

此后十多年里,戈德斯坦始终坚持他的看法,他的相关文章还包括《中国现实而迫切的危险:现在是华盛顿担心的时候了》(《外交事务》2013年9/10月),《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大战略》(《国际安全》2020年夏季号),《21
世纪的中美竞争:似曾相识和第二次冷战》(《中国国际战略评论》2020年6月)等。

第二次升级

第二级的时间段大约从2010年开始,正是在那一年,中国的经济规模超过日本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一标志性事件终于推动了美国开始认真对待所谓的“中国大战略”,将其看成是一个大约与美国大战略具有同等的现实性、可识别性和重大意义的宏大事物。

分析的重点一方面开始聚焦两种大战略之间不可避免的正面对抗,另一方面也出现了将所谓“中国大战略”的快速推进视为美国大战略还能否如其所愿地继续下去的一大不确定因素的相关思考。

事后看来,正是这一轮新的思考,导致了美西方战略学者中发生了“战略思维范式转移”,转移的结果,体现在美国一直以来“接触派”和“遏制派”之间争论的焦点和其内涵发生了重大变化。在这一时期,中美谈判中各个议题虽然主要内容变化不大,但其中的含义却有了很大的不同。

例如贸易问题。尽管贸易问题在中美关系史上时常会作为一个争端出现,但在“战略思维范式转移”发生之后,中国被确定成为了美国大战略视野中的主要对手,普通的贸易争端就开始具有了大战略上的意义。于是,在美国方面,挑起争端已不再是为了解决贸易问题,而是将贸易争端当作发动贸易战的借口来使用,其目的当然就是通过贸易战对中国进行战略性的打击。

除此之外,这一时期美国政府在地缘战略上的重大调整,将以往的亚太战略升级为印太战略,以及围绕前沿科技领域对中国发动的科技战、依托全球金融资源对中国发动的金融战、针对部分中国企业以各种名义进行的制裁等,也无不是同样的性质。

从2011年开始,反映这一时间段内“战略思维范式转移”的主要代表作品就先后出现了。

曾在2003年至2005年期间担任副总统办公室国家安全事务副助理的普林斯顿大学政治和国际事务学院教授亚伦·弗里德伯格,在其撰写的《争霸:中国、美国和争夺亚洲霸主地位的斗争》(Aaron
L. Friedberg, A Contest for Supremacy: China, America, and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Asia, W.W. Norton & Company,
2011)一书中提醒美国领导人,中国决策者最终的战略目标是“不战而胜”,在避免直接对抗的同时取代美国成为亚洲的领导力量。作者认为,美国未能采取足够迅速的行动来对抗中国日益增长的实力,并且对自身的承诺和决心发出了误导性的信号,使美国面临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战争的风险。

在由彼得·纳瓦罗等人撰写的《致命中国》(Peter Navarro, Greg Autry, Death by China:
Confronting the Dragon - A Global Call to Action, Pearson Prentice Hall,
2011)
一书中,这位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领导新成立的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担任贸易和工业政策主任并曾担任白宫贸易顾问的作者,针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模式、贸易政策等进行了充满敌意的批判性分析,夸大中国在经济崛起过程中对美国产业和就业造成的冲击,主张美国应采取强硬措施应对中国在经济领域的竞争。

虽然重点不是论述大战略问题,但是正如书名所表明的,该书试图通过耸人听闻的方式加剧美国国内对中国的敌对情绪,同时为美国政府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提供理论支持,促使美国在贸易政策上对中国采取更加强硬的立场,进一步引发中美之间贸易摩擦和争端。几年后,特朗普第一任期内发起的中美贸易战,部分理念和策略就受到了书中观点的影响。

彼得·纳瓦罗另一本影响很大的书是2015年出版的《卧虎藏龙:中国的军国主义对世界意味着什么?》(Peter Navarro, Crouching
Tiger: What China's Militarism Means for the World, Prometheus Books,
2015),该书重复了他在2008年出版的《即将来临的对中国战争》(The Coming China
Wars)中的观点,预测中美之间会因为经济、资源等多方面的竞争而爆发冲突,强调中美之间存在的各种矛盾和潜在冲突点,认为这些问题如果得不到妥善解决,可能会升级为战争。

书中声称中国的军事现代化进程对世界安全格局构成了威胁,宣扬中国军事崛起的所谓“潜在危险性”,主张美国应加强军事准备和战略应对。书中特别夸大了中国军事发展的意图,将中国正常的国防建设描述为具有扩张性和威胁性的行为,试图引发国际社会对中国军事力量增长的紧张。

纳瓦罗毕竟不是战略学家,2015年这一年称得上轰动一时的战略学著作,是美国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白邦瑞的《百年马拉松:中国称霸全球的秘密战略》(Michael
Pillsbury, The Hundred-Year Marathon: China's Secret Strategy to Replace
America as the Global Superpower, Henry Holt and Co.,
2015)一书。该书认为,中国一直在暗中推行一项长期战略,即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百周年的2049
年之前超越美国,成为世界上占主导地位的超级大国。

白邦瑞曾任美国国防部官员和中国问题分析师,他声称中国有计划地欺骗西方国家,一方面装出和平崛起的假象,另一方面暗中推进军事、技术和经济主导地位。他在书中批评美国决策者低估了中国的决心,曲解了中国的意图。敦促美国采取更加强硬的立场来应对中国的崛起。

此后,持有这种观点的文章和书籍陆续问世。

2018年,曾在2009-2013年担任美国国务院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印太事务协调员,并于2024年2月担任副国务卿的柯特·坎贝尔(Kurt
M. Campbell),和曾先后担任国防部中国任务组主任和美国国防部负责印太安全事务的助理部长的伊利·拉特纳(Ely
Ratner)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了《重估中国:北京是怎样让美国期望落空的?》(Kurt M. Campbell, Ely Ratner,
The China Reckoning: How Beijing Defied American Expectations, Foreign
Affairs,
2018)一文,将中美之间在大战略上的不相容放到了一个更大的历史框架中,认为美国历史上试图改变中国走向的企图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从二战后美国驻华特使乔治·马歇尔调停国共内战,到朝鲜战争期间杜鲁门政府认为它可以劝阻中国军队跨过鸭绿江,再到越南战争期间约翰逊政府认为中国不会介入,最终的现实是,中国每次都打破了美国的预期。

文章认为,尼克松总统向中国敞开大门,是美国在中国问题上投下的最大、最乐观的赌注,美国再次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可以改变中国对自身利益的看法,使其更加接近美国。但是这一次,历史也再次重演。

文章中说:


“无论是胡萝卜还是大棒,都没有像预测的那样动摇中国。外交和商业交往并没有带来政治和经济开放。无论是美国的军事力量还是地区平衡,都未能阻止中国寻求取代美国主导体系的核心组成部分。自由的国际秩序也未能像预期的那样有力地吸引或束缚中国。”

在由亚伦·弗里德伯格撰写的《与中国竞争》(Aaron L. Friedberg,Competing with China, Survival
Global Politics and Strategy,
2018)一文中,作者着重渲染了中国在技术领域的威胁,认为中国正在通过各种手段获取外国技术,包括海外并购、投资创新初创企业、强制技术转让以及网络入侵等,通过低成本贷款和补贴来培养关键领域的“国家冠军”。

另外,中国还集中研究资源启动了一系列“超级项目”以刺激技术发展,这些技术预计在军事和商业应用上都有前景,包括量子计算、高端芯片和下一代无线宽带通信等。文章指出,这些都是中国在全球范围内展开战略竞争的具体表现,这种战略竞争影响到了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

文章对特朗普政府的对华战略给予了肯定,认为自特朗普政府以来,美国开始公开承认中国是一个战略竞争对手,并将这种竞争透明化。这很好地说明了,在中国问题上,特朗普MAGA运动与美国大战略保持了难得的高度一致。

这一时间段的最后一个代表作是2021年出版的《持久战:中国取代美国秩序的大战略》(Rush Doshi, The Long Game:
China's Grand Strategy to Displace American Order,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1)一书,作者为曾任拜登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国事务主任的杜如松。该书接续了三年前白邦瑞的提法,将中美关系比作一场马拉松比赛,强调中国在国际事务中追求长期战略目标,旨在逐步改变现有的国际秩序,最终实现自身在全球事务中的主导地位。

书中根据大量中文资料详细阐述了中国在经济、外交、军事等方面的策略及其长期规划,认为中国的行动是深思熟虑且具有连贯性的,并非短期行为。例如,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倡议的基础设施建设和经济合作,持续扩大在沿线国家的影响力,这被视为其长期战略的一部分。

该书通过确认中国的确具有一个早已形成并正在快速推进的大战略,再次提醒美国政策制定者和学者,不要仅仅关注短期的利益冲突,必须从长远角度看待中美关系,重新评估中国的发展意图和战略规划,以应对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长期布局。

第三次升级

第三级的时间段大约是从2022年开始的,这一年美国发现经历了特朗普第一任期内中美贸易战、科技战、金融战、舆论战,甚至经历了全球新冠疫情,中国不仅没有被打垮,还变得更为强大;“二十大”的召开又明确提出了实现“中国式现代化”,描绘出新的宏伟蓝图。

这种新的形势意味着,所谓的“中国大战略”已经不再只是一个通过美国大战略获得意义并接受评估的模棱两可之事,而是一个无论外界如何看待、如何评估都将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发展的确定无疑之事。从近两年美西方战略学者的相关文章和出版物中即可看出,总体上,针对中国战略的讨论已经开始逐步脱离美国大战略的既有框架了。

2024年12月,《经济学人》杂志将年度最佳图书评给了当年出版的《世界之争:美国如何在21世纪击败中国》(Dmitri Alperovitch
and Garrett Graff, World on the Brink: How America Can Beat China in the
Race for the 21st Century, Public Affairs ,
2024)一书,作者是德米特里·阿尔佩罗维奇和加勒特·格拉夫,前者是Silverado政策加速器智库的联合创始人兼主席,曾入选《外交政策》杂志“全球百大思想家”,并曾为美国国防部提供特别咨询,后者是《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专注于政治和国家安全领域,曾担任《政治》杂志主编,现为《连线》杂志和CNN的撰稿人

书中提出的核心观点是,全球正在进入“第二次冷战”,而此次的对手是中国,台湾成为新的“西柏林”,是美中竞争的战略焦点。中国近年来以惊人的速度在经济和军事实力上取得了进展,其全球影响力日益增强。通过“一带一路”倡议等项目,中国试图塑造自己的国际秩序规则。中国如果处理不当,局部事件可能引发核大国之间的灾难性战争。

然而,作者认为,这种结果并非不可避免。书中提出了一系列针对性的政策建议,为美国及其盟友提供了应对危机的策略,以及在21世纪竞争中保持主导地位的路径。书中为美国制定了三大核心策略:


(1)加强国际联盟:美国应巩固与盟友间的合作,特别是在印太地区。通过深化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等国的防务合作,构建区域性的战略平衡。与此同时,美国需要重新定义北约的角色,使其在应对中国崛起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2)推动技术创新:技术是21世纪竞争的核心领域。美国必须保持在人工智能、量子计算、半导体制造等关键技术领域的领先地位。为此,美国需要通过公共和私营部门的合作,打造一个支持创新的生态系统。


(3)调整外交政策:美国应在处理其他潜在对手(如俄罗斯、伊朗和朝鲜)的关系时,以遏制中国为优先目标。特别是在中东地区,美国应减少资源投入,将更多的外交和军事力量集中于亚太地区。

2024年入选《纽约时报》年度图书的《大国回归:俄罗斯、中国与下一场世界大战》(Jim Sciutto , The Return of
Great Powers: Russia, China, and the Next World War, Dutton Press,
2024)一书,作者为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的首席国家安全分析师、“CNN
新闻编辑室”的主播吉姆·休托。该书认为,今天的世界正处在“1939年的关键时刻”——一个类似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的时代。在冷战后的三十多年里,世界秩序不仅没有真正稳定,反而因大国竞争的重新抬头而陷入了更加不确定的局面。

作者将当下定义为“后冷战时代”的终结,即冷战结束后的全球化和多边合作已经被“多点冲突”和“新型权力”竞争所取代。从俄罗斯对乌克兰开展特别军事行动到中国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行动,作者展示了这场“新冷战”在多个领域和地区的影响,包括北极圈、海洋、网络空间、人工岛屿,以及核军备竞赛。

作者详细分析了中国在南海建设人工岛屿、在北极扩展影响力,以及通过技术竞争(如5G和人工智能)寻求全球主导地位的策略。同时,作者指出,这种扩张行为与俄罗斯的行动形成了战略互补,对以美国为核心的西方联盟构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最能代表这个时间段特点的代表作,是悉尼大学政治学教授、悉尼民主网络(SDN)共同创始人和主任的约翰·基恩与澳大利亚迪肯大学政治学教授、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公共政策与全球事务系主任何包钢合著的《中华银河帝国:中国新世纪的财富、权力、战争与和平》(John
Keane and Baogang He, China’s Galaxy Empire: Wealth, Power, War, and
Peace in the New Chinese Centur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4)一书,该书完全摆脱了用美国大战略的视角考察中国长期战略的传统范式,同时也摒弃了将中国描述为“大国”或“独裁国家”的陈词滥调,首次提出,中国是一个新崛起的、前所未有的“银河帝国”。



《中华银河帝国:中国新世纪的财富、权力、战争与和平》

作为数字通信时代的领先者,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实力雄厚,武器装备精良。它的引力和推拉效应正影响着各大洲,甚至外太空,在那里,中国正与美国、印度和欧洲竞争,成为领先的大国。

该书认为旧有的陆基、海基和空基帝国的定义都不再适用于解释中国,作者试图在新型帝国的背景下探讨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项目、国家资本主义、货币安排、跨境机构建设以及中国中产阶级的快速增长。作者警告人们不要抱有简单的敌友和“大中国、坏中国”政治思维,以免造成政治和军事上的危险。

论述至此,可以尝试回答特朗普是否有自己的大战略的问题了。基本结论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点:


首先可以确认的一点是:经过近8年来的形势巨变,在特朗普MAGA运动之前人数众多的顽固坚持霸权主义大战略的这一派,声音已经越来越低,基本上不成气候了。这一派曾经目空一切地认为美国可以轻易取得全球首要地位,可以全面主导国际事务,中国这个挑战者也终将被打败。现在无论是战略学者关于美国大战略的思考,还是特朗普MAGA运动关于重建美国的方案,都不再保持这种态度了。


第二,特朗普的MAGA运动虽然在远景目标上仍然与美国大战略原已建立的核心目标保持一致,但却彻底否定了建制派那一种将推进美国大战略作为谋取自身利益的途径、不惜牺牲美国大多数人利益的激进方式,转变为从恢复基本常理、重塑美国实力、让美国重新生长这个基础上出发,在新一轮国际竞争中达到原定目标的稳健方式。


第三,但是在美国近8年时间的大战略调整时间内,中国的综合实力进一步增强、国际地位进一步突出、在美国眼中的“中国大战略”正在越来越接近目标,这一重大现实客观上促成了美国大战略的推进与特朗普的MAGA运动在应对中国挑战方面保持为高度一致。因为新的形势正在变得已经不是美国大战略能否超越并压制中国挑战的问题,而是面对“中国大战略”美国是否还有足够能力应对的问题了。

危险与机会并存。当下各种关于“中美大决战”、“新的世界大战”、“第二次冷战”等等分析预测,无非都是根据以上这种大战略形势变化做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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